姬冰玉深呼了好几口气,才勉强压住了自己想骂人欲望。
……才怪！
去他爹礼仪修养！这特么都是什么事啊！这名字不是你自己取得吗？！
退一万步而言即便不喜欢找个女儿了，你自宫不行吗！直接切除孽根，得道飞升,为难一个小姑娘干什么！
姬冰玉根本想不明白这位江城主脑回路，但她觉得自己也完全不用想明白。
见姬冰玉久久不言,似是因想到什么而陷入沉默,最后反倒是韶阳羽率先开口。
“小师妹不必露出这样表情。”
韶阳羽轻轻拍了下姬冰玉手腕：“后来我一气之下放言要与他断绝关系,又离家出走，阴差阳错地被师父捡了回来,如今活得倒也挺好。”
这么一想,韶阳羽倒是露出了几分发自真心笑容来：“都过去了。”
“……可我觉得不把他折腾一顿，这事我过不去了。”
姬冰玉故意做出了一幅大大咧咧暴躁模样,成功惹来了韶阳羽一笑,紧接着姬冰玉趁她不备，反手握在了韶阳羽腕上。
不出所料,姬冰玉想。
韶阳羽现在体温低可怕，手腕上冰冷一片，像是被霜雪覆盖,没有半点温度。
仅仅凭借这一握，姬冰玉便知道韶阳羽远不如她表现出来这般宁静。
她还是没有放下，也做不到将这样惨痛过往云淡风轻地略过。
“师姐。”姬冰玉抬起眼，认真道,“你想做什么？”
“……我也不知道。”
韶阳羽忽然有些泄气，她将视线投向了窗外，只见一片昏黑之中隐约冒出了几丝光亮,韶阳羽下意识抬起头,却没有在天上找到月亮,只看到一个模模糊糊影子。
哦，对，如今已是第二日了，月亮确实不该那样显眼，因为太阳即将升起了。
正如黑夜，即便恐怖，也终是要过去。
或许是之前喝了些酒缘故，韶阳羽话变得有些多：“其实我依旧想不通。”
“他为什么那样对我……他是我父亲，难道他不该是最爱我人吗？”韶阳羽迷茫道，“我也曾想过，是不是我真不好，不够乖巧，也不算听话，长得也不可爱，所以完全不讨人喜欢……”
姬冰玉安静地看着她。
韶阳羽性格绝不是那种会自怨自艾人，即便曾经有过短暂迷茫，但现在她，绝不会再做出这样事。
所以韶阳羽说这些，绝不是在博取姬冰玉同情，也不是在卖弄曾经悲惨而求得怜悯，她一定是有更重要事要说。
果然，说到这时候，韶阳羽忽然嗤笑了一声，低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：“后来我才知道，这与我无关。”
“是他，江望之，这一切都是他自己惹出来是非。”
韶阳羽扯起了嘴角：“我母亲叫韶芝云，而江望之——他本命叫江晖，他和我母亲在一场祭祀上相遇，然后他自称‘灯火阑珊，望之望芝’，甚至给自己取了个字叫‘望之’。”
“望之望芝，遇卿难忘。”
韶阳羽说到这句话时，控制不住地冷笑了一声：“不仅如此，还让所有亲朋好友全都叫他‘江望之’，闹出了好大一场动静，郎才女貌，又勉强门当户对——当年谁听了又不说一句‘天赐奇缘’‘般配至极’。”
“我母亲也是这么觉得。”
“但她忘了，除了她之外，韶府还有一个表小姐，名字里也有‘芝’。”
姬冰玉心忽然‘砰砰’地跳了起来，就听韶阳羽缓缓道道：“是我母亲表妹，名叫苏芝月。”
苏芝月……
苏芝月！
姬冰玉猛地一抬头，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嗓音：“是她？！……是雁流苏母亲？！”
韶阳羽道：“是啊，是她。”
“望之望芝……呵，在此之前谁能想到，他望却不是晴空白日如云芝兰，而是那幽静深夜清芝星月！”
姬冰玉小心翼翼道：“你母亲……”
“她早已去了。”
韶阳羽闭上了眼睛，压抑住了眼中情绪，再次睁开眼时，已然平复了心绪。
“母亲临走前与我说过，这一切不是苏芝月错，包括她和江望之初遇——这一切，不过是那个男人故作深情而做下局罢了，而苏芝月，她确实是不知情。”
“就连她后面去寻找浮屠天境，也是想要为我母亲求得一份续命良药。”
姬冰玉听得心情有几分复杂。
因着姬重雪缘故，虽然在原身记忆里，她也没见过苏芝月几面，但姬冰玉天然对此人产生了很深厌恶。
如今乍一听这些，竟然让姬冰玉产生了几分不真实撕裂感。
就好像一个本该纯粹恶毒配角忽然变得丰满，有血有肉了起来。
就像姬重雪，人人皆知她婚姻不幸，如今提起也多有叹息怜悯，却已经很少有人想起，曾经姬重雪也是一个高傲冷淡少女。
姬冰玉想，如果姬重雪当真泉下有知，大概宁愿旁人少些对她怜悯，多记住一些她灿烂骄傲时模样吧。
这一切固然是雁家所为，但苏芝月同样在其中扮演了不可或缺角色。
这么一想，姬冰玉不由问道：“可是伯母身体……”
“不是苏芝月。”韶阳羽摇了摇头，她抬眼道，“是江望之。”
姬冰玉难以置信：“他竟然对自己妻子痛下狠手？！”
好家伙，当真是好家伙！
接下来，在韶阳羽描述中，姬冰玉有幸听到了一场修仙界版本杀妻案。
起初，江望之对苏芝月一见倾心，在明智苏芝月不会答应他情况下，他仍痴心不改，故作深情，强行使计，娶到了苏芝月表姐韶芝云。
然而江望之不知道，对一个人爱意是最难伪装，伪装一时还好，若要伪装长久，想要成功，就必须将自己都骗过去。
而显然，江望之没有这样天赋。
他一面急不可耐地将韶芝云娶回了家，一面又开始怀念其曾经遇见苏芝月温柔小意。一来二去，江望之干了一件绿唧唧古早文里男主标配剧情——
他，开始大规模寻找替身。
有替身眼睛像苏芝月，有替身鼻子像苏芝月，有替身身形像苏芝月，有替身神态像苏芝月，甚至有替身是哭起来样子，与苏芝月有三分相似……他
她们都被江望之想方设法地带回了府中。
随后江望之干了一件令人瞠目结舌事。
他将这些女子展示给了雁文涛看，并询问对方：“她们可美？”
雁文涛不知情，便笑着答了一句：“二八芳龄，如何不美？”
于是江望之点点头，又问：“若我将她们尽数赠予雁兄，可否换取芝月一人？”
姬冰玉：……
听到这里时，姬冰玉就已经确定这江望之脑子恐怕有点毛病了。
“所以，因为伯母发现了江望之这个秘密，江望之就下了狠手？”姬冰玉猜测道。
“不，不是。”
韶阳羽道：“是后来，虽然江望之没有将这些女子送出去，但通过寻找替身这几年，他忽然发现了一个绝妙商机。”
“那便是，将这些或是拐骗、或是被贩卖来女子精心培养，放入各个人家中，成为他独一无二细作。这样一来，若是那女子能生下孩子，便会是江望之天然助力。”
韶阳羽语气平静，但姬冰玉却听得悚然一惊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。
若是真让江望之成事，以后这修真界岂不是遍布了他眼线？！
说是“翻手为云，覆手为雨”也不为过。
到时候天下奇珍尽归于他，成神成魔全在一念之间！
“我草……”姬冰玉喃喃自语，“这简直是传||销天才啊。”
天才？
什么“天才”？
韶阳羽没有听清，好奇道：“师妹在说什么？为何要夸他‘天才’？”
“不是夸他，是在骂他。”姬冰玉纠正道，“类似于‘活该千刀万剐下地狱’意思。”
“原来如此。”
和姬冰玉说了会儿话，韶阳羽倒是清醒了很多，她笑了一下道：“是啊，千刀万剐，都是便宜了他。”
“我母亲……”
韶阳羽深吸了一口气：“她发现了江望之所作所为，作为从小被韶家教育出来女儿，尽管她毫无修仙天赋，可她骄傲和底线，亦使得她不认同江望之想法。”
“看得多了，我母亲萌生出了一个想法，她企图将那些女子救出阴森可怖地牢之中。”
这句话说完后，又是长久长久沉默。
“……她失败了。”韶阳羽轻声道，“不止是失败了，还连累了她性命。”
这才是韶阳羽心中真正疤痕。
用灵力之鞭在脸上划出痕迹纵使再深再深，也有痊愈一天，更何况韶阳羽已经是筑基顶端修士了，绝不是那些风吹就倒娇弱之人，而江城主如今也不过是筑基之巅而已。
不过是一个同等级修士在她脸上划下痕迹，韶阳羽怎么会治不好呢？
再退一万步而言，即便韶阳羽治不好这道疤痕，她身后还有长清门，还有雪腴峰，还有容清垣这个不知身份到底是什么神奇师父。
姬冰玉可不信能把雪腴花当熏香容清垣，会吝啬一些药膏。
所以，韶阳羽面上疤痕还在，只能是一个原因。
——她自己不愿意痊愈。
“我一直在想我该做什么，也有想过我能做什么。”韶阳羽捏着酒杯，神色颇有几分黯然，“可是想到现在，我依旧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最好。”
她母亲做了她认为对事，却连累了自己性命，甚至累及亲生女儿。
韶阳羽不怕身死。
她只怕她也会连累到姬冰玉——还有沈和歌、郦抚卿，甚至是容清垣。
他们是她在这个世上最亲近人，韶阳羽宁愿自己被千刀万剐，也不愿意他们受到一点伤害。
姬冰玉道：“没关系，这又不急于一时，师姐大可以好好想。”
姬冰玉知道，韶阳羽虽然常常以无情铁血一面示人，但她绝非那些真正冷心冷情，不为外物所动无情者。
倘若真与大道无情，那便该安心地呆在雪腴峰上，既不过问世事，也不参与任何除魔铲妖之行，一心一意只管修炼便是了——缥缈峰乾明真人，包括他大弟子温烨然，不正是这么做吗？